隴海邊境的一條河
那條河是中緬的邊境線
也是兩國的分界線
河對岸,既是異域,又是鄰里
河水是流動的界碑
一座橋是從中國身體中伸出的臂膀
搭在緬甸兄弟的肩膀上
兩岸的邊民共飲一河水
共同聆聽河水的濤聲
浪花濺濕的,是同一片鳥鳴
飄過河的炊煙肩并著肩
只要往河中心扔一塊石子
水花就濺在兩邊洗衣女人的身上
稻浪在兩岸起伏,中國的谷穗
觸碰著緬甸的稻芒
汛期來時,波濤卷著兩岸的落葉
魚群不選國籍,在水中自由地游動
分不清哪片來自瀾滄江的支流
哪片屬于湄公河的浪濤
風掠過水面,掀起的不只是波紋
還有馬幫遺落的銅鈴,和母親喚兒的尾音
河水是流動的界碑,也是柔軟的血脈
邊民有共同的民俗,一樣的鄉(xiāng)音
過節(jié)日,彼此都掛出同樣的紅燈籠
兩岸的人出門相見
隔著河水,相互打招呼
對望的眼神像水一樣溫柔
太陽是共同的,月亮是共同的
照著你家的竹樓,也照著我家的庭院
兩岸的人民與一條河廝守
晚上枕著一條河的濤聲入眠
河水不是分割,是融合
把兩個國度在濤聲里融合成一家
勐梭龍?zhí)杜c一座城
勐梭龍?zhí)对谖髅丝h城的南側
與一座城市相依相偎
翻涌的波濤托舉著城市
城市的鐘聲伴著潭水蕩漾
從大街上走到水邊,踏波而行
我與浪花交換著腳步
水中星月浮漾,整座城市的燈火
對應著某種吉祥星象,倒映在水中
一滴水就是一段歷史,一潭水
使一座城市更有了厚度
水如此圣潔,每天把滿面灰塵的
城市清洗一遍,城市就更亮了
澆灌莊稼,滋潤萬物,每一滴
都是普洱茶吐芽的甘露
走在街上的人都像我的親人
我把西盟也喊成了故鄉(xiāng)
景邁山古茶林
一片蒼莽蔥綠的古茶林
從山谷到山頂
都是錯落有致的古茶樹
茶林清晨被一層白霧籠罩著
仿佛去年的一場陳雪還壓在枝頭
隔絕了塵世的喧囂與污染
太陽像空氣一樣新鮮
聽見早晨鷓鴣的第一聲鳴叫
葉片上掛著晶瑩的露珠
指尖一碰,便是千年的震顫
一朵潔白的云,浮在山頂上
山間的一條路鋪向云里
風見縫插針,吹瘦了小徑
山巔之上,是茶神棲居的天堂
我在一棵古茶樹上尋找滄海
但感覺一片古茶林無處不是桑田
茶樹吸收日月之精華天地之靈氣
滿山的綠色都是任我呼吸的負氧離子
那邊茶林里的一群采茶姑娘
采下普洱茶的一芽兩葉
把古樹的蒼勁、古茶的靈韻留在山間
等待明年再發(fā)芽,又長出一個春天
一位制茶師的制茶過程
在瀾滄縣芒景村,我遇見一位制茶師
他一年四季炒茶、制茶
我聞到了從他身體中飄出的茶香
我看見他人工制茶的過程
一口斜著置放的鐵鍋
鐵鍋燒至發(fā)熱,從竹筐里倒入鮮葉
他躬著身體,掌心貼著葉片翻動
鐵鍋燒到高熱時,拋、抖、掀、翻
動作越來越快,而且那么嫻熟
牢牢拿捏著七分火候
既鎖住茶香,又不讓葉片燒成焦黃
然后倒進竹篩中,雙手揉捻成團
指節(jié)發(fā)力,順時針輕旋
再逆時針慢揉,迅而讓葉片蜷曲
壓餅時,石模擺在壓機下面
他扶著模沿,指尖按著茶餅
怕葉片回彈,手指不斷地往里擠壓
用力勻稱,使茶餅密度相當
既不散垮,又留足了呼吸的空隙
一個茶餅制成,如一塊壓薄的山嵐
更像一枚壓扁的月亮
剩下的時間,留給歲月去發(fā)酵
留給時光,去為靈魂煮一壺好茶
攜程農(nóng)莊
攜程農(nóng)莊就是在白云間挖基
把像宮殿一樣成片的房子
建在半山腰或山崖間
與對面的老達保村寨隔空相望
住在高處的人離天很近
沐浴一抹光輝
向著日月星辰攀登
月光轉動鑰匙的聲音也能聽見
住在億萬彩云間
把人舉向云端的享受
是多么愜意
還有一片云彩量好了尺寸
要為你裁縫一件厚重的衣裳
山中晨霧繚繞,芳菲隨處流淌
你仿佛置身在仙境里
以一種躺在云朵的方式進入夢鄉(xiāng)
讓整座森林做你的呼吸
你就是人間最快活的神仙
房子是懸空的吊腳樓
趴在窗口鳥鳴就涌進了窗內(nèi)
風在林子外邊反彈琵琶
無名小花開遍了山野
夜晚寂靜時可以聽見花開的聲音
四季新鮮的水果伸手可摘
蔬菜采摘下來還是水滴滴的
雨后的一道彩虹多么奇妙
這時你正坐在云頭之上醉飲天堂
攜程就是讓你攜一段路程而來
然后卸下滿身的疲憊和煩惱離開
勐梭龍?zhí)?/span>
清晨,夜風吹醒了潭水
水面霧氣氤氳
白鷺撲棱著翅膀,飛起又飛落
抬頭看云,低頭看水
天穹因一潭清水而更深邃
風吹起一陣陣煙波和漣漪
水有絲綢的質感,發(fā)出環(huán)佩之聲
我們坐在湖心亭聽流水
伸手就能接到幾滴濺起的鳥鳴
西岸是山和懸崖峭壁
山上四季都有花開
春天桃花開了,山影倒映在水中
聽說昨天下過雨,勐梭龍?zhí)?/span>
在雨后蓄滿了桃花水
桃花潭水深千尺,讓我看到了
一個西盟版的桃花潭
山有嵐氣,水有靈氣
水面游動著更多的野鴨
一條魚鉆進了茂密的水草里
一株水草暗自戰(zhàn)栗了一下
每一滴水中暗藏著道路
那只孤舟被誰劃走了
誰又搖著半輪彎月劃在波浪中
大歇場馬幫菜館
大歇場是一個山口,銜著半枚落日
以前常有馬幫在這里歇腳
現(xiàn)在,路上再沒有趕馬人的身影
但還能看見隱隱約約的馬蹄印
恍惚能聽見噠噠的馬蹄聲
開菜館的是附近村寨的馬幫后人
在馬幫留下古跡的遺址上
蓋起一座木樓房子
用先人留下的火種點亮灶火
灶臺上,一口銅鍋燒得紅亮
風干肉是茶馬古道上的特色風味
掌勺師傅把一盤臘肉干巴
切得厚薄均勻,一瓢熱油潑上去
進山口就能聞到炸開的肉香
馬幫菜館的女主人,唱著山歌小調(diào)
熱情迎接客人。黃昏,點燃一堆
篝火,火頭上烤著山羊、野兔
竹筍是她男人從山林中挖來的
采來的菌菇根上還帶著新鮮泥土
她男人有時會停下手中的活計
指著掛在墻上的老馬燈、舊馬鞭
給客人講祖輩趕馬的故事
火熄了再添柴,燈熄了再點上
女人半夜還在做馬幫鑼鍋飯
睡覺時為晚來的客人留一盞燈
愛情湖
大歇場,海拔1314米
1314,一生一世
就注定這里與愛情有關
這里的湖就叫愛情湖
這是神靈的高地
是神靈賜的一座愛情湖
湖水那么清澈,那是愛情
從天而降的純潔
水波是愛情最初的悸動
一對情人牽著手在湖邊走著
浪濤起伏像兩個人的心跳
水草不說話
只把根須伸進彼此的心底
有一種愛,是水滋潤的
有一種愛,是水打磨的
浪花飛濺,那是愛情碰出了火花
浪花跳起來擁抱,跳起來相吻
一對情侶要在這里談一場
轟轟烈烈的戀愛
薄如絲綢的湖水,是新娘的婚紗
風一吹,就輕輕地抖動
誰穿上它
誰就是這大歇場最美的新娘
附作者簡介:
田禾,本名吳燈旺,國家一級作家,湖北作協(xié)第六屆主席團副主席。已出版《喊故鄉(xiāng)》《野葵花》《鄉(xiāng)野》《窗外的鳥鳴》《田禾詩選》等中文詩集17部,出版俄文、德文、日文、韓文、蒙文、阿拉伯文、土耳其文、波斯文、格魯吉亞文和英文印地文雙語等外文詩集10部,散文集《紅葉的私語》、詩歌評論集《有關讀詩和寫詩》。詩歌被選入400種中外重要詩歌選本和人民教育出版社、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等編輯出版的6種大學語文教材。曾獲第四屆魯迅文學獎、《詩刊》華文青年詩人獎、徐志摩詩歌獎、《十月》年度詩歌獎、《揚子江》詩學獎、劉章詩歌獎、聞一多詩歌獎、《芳草》雙年十佳詩人、2013年度十佳青年詩人、2018中國十佳當代詩人、湖北文學獎、湖北省屈原文藝獎等40余種詩歌獎項。

作者:吳燈旺
編發(fā):吳曉婉
審稿:吳小艾
審核:吳合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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